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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音真实故事
2018年4月5日,清明节,在一场集体海葬的告别仪式上,我认识了一个特别的姑娘。
女孩一上船,我便注意到她。她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,特别瘦,白衬衫扎进了长裤里,坐在最后一排,双手紧紧抱着个骨灰盒。
骨灰盒上嵌了一张照片。
照片上的女人和女孩有着相似的眉眼,戴着帽子,口红有点溢出唇外,她在笑,却显得有点勉强。身后,夕阳西下,落日一半在水里,一半浮在水上。
我猜测,女孩送别的是她的母亲。
海葬规定一名逝者最多允许三名亲属登船送别。可那天,送行的人只有她自己。
天有点阴,大片的乌云挤压着海面,空气变得粘腻,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。船缓缓驶出港口,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落了下来,我们开始向海上公墓出发。
最后的别离,家属难免情绪波动。他们当中有些来送别父母的,有来送别伴侣的,亲人们抱紧手中的骨灰,家属们开始啜泣。
我时刻注意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,避免有人伤心过度,发生意外。
行驶到规定区域,距离海堤不到500米处,便是海上公墓。家属们把亲人的骨灰倒进降解骨灰坛,再装进花篮。
随后,大家上了甲板,哀乐在船上回响,船上的人集体三鞠躬,围着甲板缓缓绕行三圈。
我一一给大家安排投放骨灰的位置,正式的海葬开始了。
有人诉说着离别的话,提着花篮手柄慢慢放到海水中,有些人抱着花篮迟迟舍不得放手,有些家属开始录制告别视频。
成群的海鸥飞了过来,围着海面的鲜花、纸鹤和花篮飞翔。我经常买饼干来喂它们,所以它们认得我的船。
有一名逝者是个6岁的小女孩。因为白血病去世,来送别的是两位老人。孩子的父母因为打击太大,都进了医院,没办法参加送别仪式。
白发苍苍的两位老人,佝偻着身子,颤抖地用布满褶皱的双手,抚摸着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孩子。
孩子的外婆抱着骨灰坛跪在甲板上,迟迟不愿放手。外公哭着说,本来想把孩子安放在公墓,可是为了给孩子治病,房子卖掉了,积蓄也花光了。
老人家忽然紧张地抬头问:“我们家乖乖,放到海里会不会冷?”
“不会的,孩子出生时在妈妈的羊水里,你就想,大海和妈妈的肚子一样。”我扶起老人,鼻子开始发酸。
老人把亲手给孩子做的一件小衣服套在骨灰坛外面,轻轻抚摸着,喃喃自语:“乖乖,外公外婆再也见不到你了,想家的时候千万回家看看我们呀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终于缓缓放开了花篮手柄。
安慰老人的时候,我的余光看到那个穿白衬衫的女孩子一直没哭。她安静地缩在角落里,操作每一个步骤。
在装骨灰的时候,她把母亲的一小块骨灰放进胸前的袋子里。
女孩子紧紧抱着花篮,蹲在甲板上,脑袋从船的栏杆上探出去。隔了许久,她才一根一根指头地松开,放开了手里的花篮——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。
就在我一眨眼分神的功夫,她突然爬上船栏,“扑通”一声,跳了下去。家属们一阵哗然,幸亏当时儿子盯着。他的反应最快,第一个跳进海里。
好在“海上墓地”距离岸边比较近,风平浪静。儿子几个猛子游到姑娘身边,我扔下一个救生圈,把他们拖上船。
被救上来的女孩裹着毛毯,并不看我。好半天,她才自言自语:“我没想死,就想多送我妈一程。”
我安抚好所有家属之后,开始返航,大家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。
船只靠岸,女孩把毛毯归还给艾柯,道了声谢,缓慢地拖着身子,跟随者上岸的人群,远远地走在最后面。
目送女孩的背影,我隐隐地总觉得有点不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