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
我是到高中才慢慢好转的。
渐渐习惯了一个人，也渐渐适应了新环境。
当然，也可能是因为和我美好的童年越来越远了。
我已经忘记了蜜糖的味道，咽得下生活的苦。
我的成绩开始提上来了，人也开朗起来。高二还谈了女朋友。一切都走上了正轨。
可某些人，即便完全退出你的生命，也依然能找到伤害你的方式。
是高三开学不久。
我叔叔突然来找我说我爸因为偷窃，被抓了，想让我去看看他。
我本能的拒绝了。这些年，在我和妈妈最艰难的时候，他没给过我们一分抚养费，甚至连过问一句都没有。现在他竟然想起我了。
我直接告诉我叔，我再也不想看到他。
我说的是心里话。
他就是我的噩梦，如果可能，我宁愿换掉自己身上跟他有关的所有基因。
但是我妈却劝我，去看看吧，怎么说也是你爸。
我妈真是集所有传统美德于一身的女人。
她开口，我会听。
12
七年，是我爸付出的代价。
我去看他的时候，离得很远。他看见我，眼神里，带着不舍和难过。
这一瞬唤醒了我深藏在记忆里的父子之情，有点想哭了。
如果他过得好，我会一直恨他。但他落难了，我就有了同情。
然而就在我想喊他爸的时候，突然发现，那个女人也来了。
原来我爸这些年，一直和她在一起。而且，还生了一个小儿子。
难怪他对我和妈妈不闻不问，也难怪家里的亲戚不来看我们，他们都默认这个女人是家里的一份子了！
我爸看见他的小儿子，瞬间落泪了。
可能想到他以后没法照顾小儿子，难过了吧。
而我憋了好久的情绪，终于爆发了，我对着他大喊，你活该！
伯伯叔叔一起拦着我，我就连他们也一起骂了起来。
我咆哮着，为什么你们要让我来？为什么让我来又让那个女人来！为什么你们这些年对我不闻不问，等他出事了，又想到了我的存在！
没有人给我答案，没有人。
13
我发现，我真的不能见我爸。
见他，就等于给他机会伤害我。
高三，我再次陷入了崩溃的边缘。女朋友听说了我家的事，果断分手了。
我不怪她。任谁听了我有这样的家庭，都要退缩吧。
从此，我再不敢恋爱。
我成绩原本可以考个二本，可这么一番折腾，高考最终只够三本，比二本少20分。
而我没有选择三本，也没听老师的建议复读。
我选了一个大专，因为我妈太辛苦了。
我想尽可能快的出来工作，让她活得轻松一点。
大学，我去了省城。
在那里，我遇到了人生里最重要的一个人。
14
她就是苏雨了。
苏雨说，她从入学就注意到我了，一直默默的喜欢着我。
她问我，愿不愿意做她的男朋友。
我想笑。
这是我愿不愿意的事吗？
我断定自己告诉她我的身世，她就一定会放弃。
可我没想，苏雨听着听着，就掉了眼泪。
等我讲完，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，对我说，怎么办？太心疼了，知道你的身世，我更想爱你了。
我笑了，也哭了。
仿佛一颗在宇宙里孤独狂奔的彗星，意外滑入一颗蔚蓝行星的轨道。
15
那时候，苏雨时常劝导我，要把自己和我爸剥离开。我爸是给了我生命，但并不能左右我的未来。
他那种越来越离谱的人生，终究只属于他。
只要我足够努力，足够优秀，我爸就再也影响不了我，只会变成一个让别人心疼我的理由。
说实话，我从心底里感激苏雨。
她像一缕清泉，熄灭了我胸中躁郁的火。
她让我相信，这个世界上，除了我妈，还有一个人愿意爱我。
前途不论是风是雨，她都会陪着我走下去，一路走到阳光灿烂的那一天。
我大学学的编程，毕业之后，在省城找到了工作。
2016年，有机会去了杭州，进了一家世界500强的大公司。月薪连番几倍。
那几年，我在老家买了房子，先让自己有个归宿。
之后陆续把苏雨和妈妈接到杭州来。
那时候，苏雨身体不太好。
她从小就体弱，到了杭州又水土不服，每个月都要大病一场。
我让她缓一缓，调养一下身体，不要那么拼。我又不是养不起她。可她为此和我闹脾气，说这样以后会配不上我。
我关心的是她的身体。但她担心的，是我们的爱情，越来越不平衡。
某种意思上，她就像我妈当年阻拦我爸开出租一样，渐渐对未来失去了安全感。
我说，我很爱你的，你不知道吗？
她说，我没说你现在不爱我，但人是动态的。等你职位更高，赚得更多，早晚有一天会嫌弃我。
这句话一出口，我心里就结冰了。我朝她吼，你到底还是觉得我和我爸一样是不是？
苏雨一下怔住了。
我接着说，老鼠儿子会打洞嘛，我以后还会做贼呢。我们分吧，省得害了你。
说完我就转身走了。终于体会到了，什么叫明明相爱，却要分手。
然而潇洒不过两天，我就去找她了。
因为我心理承受不了煎熬。苏雨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。可她嘴上还倔强地说，你不是分了吗？还回来干什么！
我的眼泪也下来了。我说，我要是真和你分了，我和那个背信弃义，始乱终弃的人还有什么区别，那我不如去死！
苏雨一把抱住我。她哭着说，对不起，我不该说那些话，我不该怀疑你。
那是我们仅有的一次分手，仅仅两天，就再次复合了。
16
有时觉得，我爸就是我的镜子。
以他为镜，可以正衣冠，正人品。只要不像他，我就是个好男人。
其实我爸关着的那几年，我去看过他的。
没有能力生存的时候，我憎恨他。
我曾无数次想过，当我飞黄腾达之时，去质问他，你看到我有多大本事了吗？
但当我拥有一切后，我反倒变得和煦从容了。
我不急不躁地和他说话，有了居高临下的气势。
他坐在我对面，再也不敢嚣张。
当年我乞求他别走，现在他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动物，供我消磨优越感。
我说他，你这么大年纪了，要好好改造，争取早日出来。别忘了，你还有小儿子呢。
他眼泪就下来了。
我忍不住叹气，唉，你那么爱他，他还记得你吗？
真是扎心了。
据说，那个上位的女人，有了新欢，小儿子最重要的成长时光里，他这个父亲是个污点般的存在，又怎么可能喜欢他。
七年，小儿子没来看过他一次。
就算是一物降一物吧。
17
我是等我爸出来之后结婚的。
因为我不想别人说男方父亲还没放出来。
那是2019年了，婚礼上，我至少父母双全。
其实看我妈的眼神，就知道她是想和我爸复合的。
可能许多人不会理解，但是我懂她。
我妈从不说贵州老家的事，我估计生活得异常艰难。
她人生里最有爱的14年，是我爸给她的。
她一胎就生了儿子，公婆对她很好。我爸还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，还懂得心疼她。
我想，我妈想找回的，也许不是我爸，而是那段难以忘掉的温暖。
只可惜，我爸一出来，就上杆子找那边的人去了。
无药可救。
这两年，我过得蛮好的。
老婆，妈妈都在身边，又添小女儿。
每天下班回来，过着“左拥右抱”的幸福生活。
最近我爸常打来电话，他在电话里说，听说你把你妈也带去杭州了，她最近身体好吗？
言外之意，溢于言表。无非是想和我妈复合吧。
曾经，我和我妈无比期望他能说点这样贴心窝子的话。
可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，我听着心如止水。
而其中的真实原因，我心里非常清楚。
这几年，他老了，挣不上什么钱了。那个女人开始嫌弃他。他把所有积蓄给小儿子买了房，完成了他最后的价值，小儿子根本不认他。
我当然是不想他们在一起的，但最终还是看我妈的决定。
年纪大了，找点乐子不容易。
如果我妈真觉得开心，我不在意花两钱，帮她养个宠物。
18
其实，我现在的心态很平和。
或者说，一直都很平和。没有强烈的倾诉欲。
直到前段时间，我接连听到噩耗。还记得之前说过的，我爸那两个出轨的朋友吗？
他们各自都有一个儿子。一个和我同龄，一个比我大一岁。我们三个人之前是很好的朋友。
后来，我们三个的爸爸都出轨了。
他俩一直无法逃脱破碎家庭的影响，导致长期抑郁。
就在前不久，两人相继选择离开了人世。
没人知道这些在我的心里引起了怎样的地震。那一刻，我除了难过，还感到后怕。
都说男孩在成长中，最大的榜样是他的父亲。然而，并不是每个父亲都能成为那盏灯的。
比如我爸，比如我爸的那两个朋友。
那些年，我不是没有抑郁过。只是想到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，我还没有孝顺她，我就只能逼着自己活下来。
庆幸的是，我挺过来了。
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挺过来的。
所以我来讲讲我的故事了。
我想告诉那些和我有同样经历的孩子们，你可以对父母失望，但不要对生活失望，更不要对自己失望。
身处黑暗，自救不易。但请一定相信，这世界上，终有一个人在爱着你。
只要你活着，总有一天，你会遇见你的苏雨，治愈你的人生。
也总有一天，你会和自己和解，从此好好的活着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