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车下来,她哭着问,你想干什么?
对方特别尴尬,说,明天……不是你生日吗?我想零点给你个惊喜。
其实一大群朋友在KTV等着她。包括我。
那次之后,我姐不再谈恋爱了。她觉得自己承受不起,也不想耽误别人。
2011年,高考,我的成绩虽然下滑了,但还是考上了大学。广州普通一本。
可我忽然就不想去了。离姐姐太远了。当然,更重要的是怕花钱。
那时我对自己学习有点泄气,不是尖子生了,不想让姐姐在我身上浪费钱。还不如直接工作呢。
我姐就笑嘻嘻地看着我说,没事,姐有钱,奶奶给咱们留了嫁妆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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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这才知道,我姐在跑业务的时候,和客户聊起了黄花梨。
客户正在炒这个东西。他给我姐看照片,什么花纹,什么质地。
我姐一看,就说,我有一大块你要不要?
没错。木匠嫁女儿,还是用了好料的。奶奶没人要的嫁妆,竟然真的是好东西。那张床的床头,是一整块黄花梨。
大概有个六七十斤。我姐出差的时候,顺便回了次老家,把那个床头托运出来,卖了八万块。
姐姐之前不说,是因为不想我知道她回老家了。
说实话,我至今不记得老家到底在哪里,只知道是湖南。
而我姐不想我和老家有一点联系。毕竟,那里有一个要把女儿送去做按摩女的爸爸。
而那八万,说多不多,说少不少,供我读大学足够了。
我说,我不要,那是奶奶给你的嫁妆。
姐姐说,我这辈子怕是嫁不了人了。给你读书,奶奶会更高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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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,我来了广州。读了大学,毕业在这边找到了很好的工作。
我姐一直鼓励我往外走。她说,咱俩哪有什么家乡,住到哪儿,哪里就是家。
工作后,我和谭明恋爱了。
他是辽宁人,一本毕业,211硕士。性格特别开朗。
我发现意外怀孕,是2017年。
我们婚房都买好了。就是想尽快定婚期,毕竟肚子里有宝宝不好拖。
不过,谁也没想到,我姐到的第二天,就出了丢东西的事。
而有关我的身世,我没和谭明说过。我只讲给了公司一个特别要好的闺蜜。没想到,她竟然背后插刀。
后来,我从别人嘴里听说的。这好闺蜜原来暗恋谭明,所以才故意举报我姐。她想让我出丑,让谭明觉得我在欺骗他。
而我没办法了,只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谭明。
我说,能讲,我都讲了,你要是想分就分吧。孩子就打掉吧。
谭明却说,这种隐私的事,不说才是正常人吧。再说了,知道你吃过这么多苦还分手,那我还是人吗?咱俩明天就去登记,必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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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,我和公婆都还没正式见面,就登记了。
10月,在广州办了婚礼。
姐姐牵着我的手,送我出的嫁。
那天,她穿了身红西装,又美又飒。伴娘团和伴郎团都让我嫁给我姐算了,把谭明比下去了。
我从姐姐牵起我手的时候,就开始掉眼泪了。可我姐一直在笑。她说,这么高兴,我干嘛哭啊。
可等到念祝词的时候,她绷不住了。她拿着长长的稿纸,却开不了口。
她站在舞台的中央,转头看我,万千星光凝在她眼睛里。
有那么一瞬,我觉得她好像曾经站在月光中的妈妈,那么柔软,那么温暖,满载着不舍与疼爱。
我喊了声姐,她就跑过来,把我紧紧抱住了。
我说,我出嫁了还是你妹妹呀。
而她呜咽地哭着,说不出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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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场面回放无数遍都感人,而且不只打动了我,还打动了谭明的哥哥谭浩。
谭浩在广州有房有车。比我姐小三岁,离异,有个4岁的儿子。
婚礼之后,他就开始和我姐私下联系了。
2018年1月,一进预产期,我姐就辞职过来照顾我。谭浩隔三差五就来探望。
后来,谭明和我姐说,姐,你就答应了呗。要不这影响多不好啊,他这一趟趟的,不知道的,还以为我媳妇怀了他的孩子呢?而且你看和我哥在一起,咱们是亲上加亲啊。
好欠打的一张嘴啊,但我姐还真就同意试试了。
也许我们真的离过去的痛苦有些远了,我姐终于放下了对男人过激的警惕。
当然,也可能是因为谭浩是长在我姐笑点上的男人。他每次一开口,我姐就想笑。笑着,笑着,就动了心。
我出了月子,他俩就正式官宣了。9月,扯了证。
没办婚礼,我姐不让。她说,万一离了,别人也不知道我们在一起过。
她心里到底对爱情还是有隐忧的吧。
但我想阳光灿烂的谭浩,一定会治愈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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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谭明生的是儿子,谭浩有个儿子。开始我们还说我姐,再生个小公主。到时候,两家一起疼。
但是婚后几年,我姐都没有。
谭明还是会做人,提醒我以后少说,人家夫妻不要,肯定有难言之隐。你别跟着瞎掺和。
后来,我也就不再提了。
我姐本来说,到广州以后开个连锁便利店。可这几年,疫情反反复复。她也不太敢下手了,就在家里带孩子了。
照顾谭浩的儿子,也兼顾我的儿子。谭浩说我姐前半生太操劳了,在家放松几年挺好的。
周末,我们经常聚一聚。
有时候,我和姐姐坐在阳台上,晒太阳,喝茶。望着阳台下,大片安逸的绿荫,会觉得不可思议。
不知道有多少人,像我们一样,人生前后会如此割裂,以至于有时我从睡梦中醒来,会感到懵懂不清的恐惧。
我好怕自己其实还睡在桥洞下,或是四处透风的楼道里。这一切的美好,只是一根火柴燃起的美梦。
而就在这时我姐跟我说了一个惊人的故事。
我姐说,我这些年,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。梦见爸爸在追我,打我,其实那次回老家,我见到他了……
我浑身一颤,说,妈妈他们也在吗?
姐姐说家里只有我爸,没看到妈妈和弟弟。据邻居说,我爸住院,做手术的时候,我弟转走了他的存款,带着妈妈走了。具体去哪了,没人知道。
我爸可能是槟榔嚼多了吧,患了口腔癌。半张嘴都割掉了,看起来更可怕了。
他从手术室出来,找不到我妈和弟弟,快要气疯了。那时候,他年龄大了,钱也没了,不得已,只能回老家了。
我姐回去拿床头,他把气都撒在我姐身上。他不让我姐走,还打起来了。
后来村里人来帮忙,都说是老太太留给大孙女的。我姐这才脱了身。
这一折腾,就晚了,很难找到回县城的车了。
我姐很怕和爸爸同处一个地方。她花200块,和邻居买了一辆旧三轮,驮着六七十斤的大木头,骑了一个晚上,骑到县城的火车站。
等买好车票,办好托运,我姐坐下来的时候,肚子痛得,差点晕过去。
因为打架的时候,我爸狠狠踹到我姐的小腹。她又骑了一夜车。
当天晚上,下面就开始流血,起初以为是来例假,结果整整流了一个月。
之后她就闭经了。那时,我姐还不到30岁,却再也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。
我是哭着听完的。
我说,你怎么不告诉我呢?
我姐说,我哪敢啊?你那时候抑郁症了,头发掉的我都要吓死了。我问那个心理辅导员,说正规治疗一期就要一万多。我半夜骑三轮的时候,累得腿都在抖了,肚子疼得没有力气。可我就想啊,这是我妹妹的药钱,是她上大学的学费,我死也得带回去。
我哭得停不下来。
我没想到自己现在所有的幸福,是拿姐姐终身不能生育换来的。
我说,对不起,姐姐。以后我儿子,就是你的。我让他给你养老。
我姐就笑,本来就是我的呀,你还不想分我啊。再说了,我还有个儿子呢。真心养,和亲生一样的。我今天和你说,就是觉得这些破事,终于在我心里都翻篇了。
我想是这样吧,能说出来,就放下来了。
我靠在姐姐地肩头说,对,都过去了。咱们以后都要幸福地活着。
那是2022年9月,雨后的夕阳洒满整座广州城。
我和姐姐许下誓言,以后再不为过去掉眼泪。那些痛苦的回忆,就让它们泛黄在时间里吧。
我们都有了新的人生,不想再回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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