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做尽好事,一定会有善终。
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。
原以为,他对女人的念想真的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。
可谁又能想到呢,一个女人突然丧夫,这么一个事,突然让他沉寂的心躁动了起来。
那个女人,就是花婶。
花婶嫁给自己男人的时候,正是花一样的年纪,十七八岁。
如今将近五十,可膝下没有一男半女。
原因是她的男人没有生育能力。
她也想过不跟他过了,可是查出是男人有问题已经是结婚十几年后的事情,之前十几年,所有人都以为是花婶的问题,男人对她除了嫌弃,没有想过要离婚。
她觉得自己要离婚也不厚道。
这段没有孩子的婚姻就这么一直强撑着。
花婶的男人是喝酒猝死的,因为没有儿子,他在村子里不受待见,整个人萎靡不振,做什么都不得劲。
终日沉陷在酒里,不愿清醒。
平日里,两人就靠花婶做点零工生活。
男人的死,让花婶突然有些手足无措,他虽然不好,但终究是过了半辈子,人突然没了,她也跟个没魂儿的人一样,终日坐在那儿,望着天,望着地,发愣。
拐子叔就是看了这么个场景,心里头才晃晃荡荡起来。
说不出的难受,还有心疼。
他不愿看到花婶这幅样子。
但他不好出面,所以他找了旁人去找她,让她到饭店去做事,做豆腐。
花婶的豆腐做得一绝,村子里没人比她厉害。
拐子叔就是用这个借口,不停找人央求花婶,花婶这才答应。
说也神奇。
自从花婶开始做豆腐,她终于不再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天。
饭店的后厨,总有花婶穿着素衣、系着围裙忙忙碌碌的样子。
她做的豆腐相当嫩滑,渐渐的,花婶做的豆腐成了饭店的一个招牌菜,每天都有城里来的贵客点名要吃豆腐。
拐子叔默默给花婶涨了好几倍工资,但又不想让她每天做这么多事。
那是拐子叔第一次因为饭店生意好而发愁。
生意好意味着花婶要做很多,可是要做很多,他心疼。
花婶却不心疼自己,她总是在拐子叔给她额外加工资的时候,冲着他淡淡一笑,把红包推了回去。
她说:“大家怎么样,我就怎么样,我做的不比大家多多少。我不想让你不好做人。”
拐子叔却偏要偷偷给,他跟她扯皮:“你是技术工,不一样,你这技术,不是一般人能有的,不能和一般人比。”
花婶就是一个劲儿地笑,笑着转身,笑着去干活,笑着回家……
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笑过。
然而,这些闲言碎语,却隐隐约约藏着祝福。
“造化弄人啊,没想到,这两个终究还是凑到一起去了……”
“花婶苦了大半辈子,拐子叔也过得艰难,这两人如今,也该搁一块儿了。”
“有的时候,人不得不信命,命里注定该你的,逃不了。拐子叔不肯娶老婆的原因,终于明了了……”
……
三十几年前,拐子叔是村子里最能干的青年,花婶是村子里最勤快的姑娘。
如果没有那场意外,他们会在那年冬天,喜结连理,生儿育女,过朴实而幸福的一生。
然而,一场意外,让拐子叔瘸了一条腿,花婶千般万般心疼,也抵不过家里一句“你要是嫁给一个瘸子,你就别回这个家!”
那时候的姑娘,哪有这样的勇气,为了心爱的人,不顾一切。
她不愿意和家人对抗,但看着拐子叔受苦,她却要嫁给别人,她不如去死。
拐子叔得知她寻死。
第二天就开始相亲,和各种各样话说不利索的人相亲。
渐渐的,花婶终于断了对拐子叔的念想,屈服于家人的安排。
尘封几十年的故事,被人打开时光盒子,故事尽数流出,旧情却不敢随意燃放。
花婶知道,现在的她,和现在的拐子叔,一个在天,一个在地。
一个是身价几百万的老板,一个是没儿没女的寡妇。
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听村子里这些人说的话。
旁人跟她说,她只笑笑,走了。
要么就是回一句:“没影儿的事,可别抹黑我老板。”
旁人把这话说给拐子叔听,拐子叔听完心里揪成一团,可劲儿难受。
老板……在她的口中,他就只是个老板吗?
说也奇怪,几十万上百万的项目,他可以分分钟做决定,可面对花婶,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傻子,一点思考力都没有。
当他得知,隔壁村一个快六十的老头找媒人来问花婶改不改嫁时,拐子叔终于爆发了。
他找来几个哥们,大家伙儿都知道他当年和花婶的那段事,他就想问他们,怎么样才能把花婶抢回来。
大家伙儿冲着他狂笑了一个小时,终于恢复理智,帮他出谋划策。
听着他们一个比一个吹牛皮吹得响,拐子叔决定直接上门。
可他没想到,当他掏出那些存折,花婶居然要赶他出门。
花婶也没想到,这个醉汉,是铁定了心思来的,他怎么会因为她的破口大骂就轻易离开。
拐子叔突然趴在地上,撒起酒疯。
他抱着花婶的腿,浑身的劲儿都使出来了。
一把鼻涕一把眼泪,开始哭诉自己这些年过的日子。
他心疼花婶,却只能看着她受苦。
他靠着回忆度日,想和别的女人过,却终究过不了。
他无数次梦见他没有瘸这条腿,他们俩也结了婚要了娃娃……
花婶的破防,在那一句,拐子叔问她,“你还记得我们给娃娃取的名字吗?”
只一句,两人抱头痛哭。
花婶怎么会不记得呢,他们当时给娃娃取的名字,叫平安,拐子叔姓郑,孩子大名郑平安,不管男孩女孩,就叫这名儿。
当时俩人合计,这以后要了娃娃,就得平平安安一辈子。
拐子叔哭着哭着就睡着了。花婶打了一盆水,帮他洗漱干净。
酒醒以后,拐子叔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来的,但酒醒了,终究是有些难为情。
“我……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。”
花婶笑了笑,把他的手机递给他,“没呢,进来嚎了几嗓子,就睡过去了。你说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,不能喝就别喝……”
拐子叔没了酒精的刺激,也不敢再多待。花婶的冷静,让他陷入深思。
两人都不是当初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了,在这个年纪,想要在一起,靠的绝不是冲动。
因为这一茬,两人之间突然相越发地相敬如宾。
拐子叔依然会刻意去寻找花婶的身影,但不敢再轻易去找她聊天。
拐子叔对花婶的格外关照,终究是惹来了许多的闲言碎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