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是各科老师纷纷跑来跟我告状。有的说他脑子不太好,上课一言不发,作业也不写;有的说他成天懒洋洋的,一副没睡好的样子,对老师也爱搭不理。
但所有的老师都不太敢管他,生怕一言不合,遭了报复。
曲轩眉清目秀,1米72的个子却只有90多斤。他很安静,不像这里大部分孩子,充满戾气,很难把眼前的忧郁少年和“投毒”两字联系在一起。
入班第四天,“大烟鬼”体育老师火急火燎地找我,说出事了,许松和付天一把曲轩“活埋”了!
我吓得赶紧跑到操场上。当时学校正在扩建,运来很多沙土砖石,男生的劳动课改为帮助工人把这些材料运到操场,体育老师负责监管。
可就在他躲进工棚抽烟的功夫,曲轩不见了。
我转到工地上一看,付天一趴在沙堆上笑得打滚,许松正在解裤子。原来这两个家伙在沙堆上挖了一个大沙坑,把曲轩埋进沙土里,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。
许松大概想朝曲轩头上撒尿。可曲轩一点也不反抗,也不求救,咬着嘴唇,无声地任由他们欺负。
我一声呵斥。许松吓得赶紧拉好裤子,嬉皮笑脸地说,“我们开玩笑的!”
许松是班上孩子们的“王”,会变魔术,有号召力。作为班主任,要管束这样一帮问题百出、惹是生非的孩子并不容易,许松总能帮我震住他们。
不过,他平时没个正形,来个新同学,总喜欢用开玩笑的方式,和对方“找招呼”。
我批评他,他不服气,“是他先招惹我的!我听说他给后妈下毒,打算会会他。嘿,好家伙,给脸不要脸,几次和他说话,都跟耳聋了一样。”
学校的心理老师怀疑曲轩有心理方面的问题,让我带他去医院精神科看看。在医院,我陪曲轩做了一系列检查和评估,结果显示是中度抑郁。
医生说,人如果长期处于情绪低落,没有走出来,就会发展成抑郁症。除了心情低迷、思维减缓,还会伴随失眠、没食欲、头痛、恶心等症状。不过,曲轩的情况,坚持吃药,配合心理干预,定期复诊,也是有希望恢复的。
“你们一定要警惕他做出轻生的行为。”
我这才明白,为什么曲轩面对“活埋”,丝毫不反抗。
按理说,曲轩这种情况,出院后不能回寝室,也不能让他单独呆着,必须有家长监管。曲轩父母感情破裂离婚后,曲轩被判给了父亲。
我给曲轩的父亲曲刚打了个电话。
但他暴跳如雷:“找我干什么?我老婆还在ICU没出来呢!离婚的时候我就说过,我不要孩子,可这小兔崽子非要跟我,幸好我现在的老婆宽宏大量,愿意把他留下,结果他想毒死人家,这不是恩将仇报吗?”
原来,曲父再婚后,继母对他不好,他便在继母日常饮食里下了毒。
“曲轩是错了,但你们家长也有责任。现在,孩子闹自杀……”
曲刚打断我,“老师,你知不知道,现在我岳父岳母正闹着要找他赔命。这小子,下手这么狠,就应该在你们那儿好好改造!爱死不死的,我不管。”
说完,“咔哒”一声,电话断了。
握着手机,我想起曲轩报到那天,站在楼道里发呆的样子。
送来这里的孩子,都是原生家庭出了问题,但再不济,也有个人陪同。曲轩那天是被社区民警直接送过来的,学费是他患病的奶奶拿养老金垫付的。
周末,大多数家长生怕孩子出了工校门,就犯老毛病,惹是生非,强烈要求让孩子留校。不过,打断骨头连着筋,家长们依然会大包小包送吃的过来。
唯独曲轩,入校这么久,没回过家,也没见他和亲属会面。我问过管生活的老师,他们告诉我,他爸就没出现过,他妈倒是来过一回,但曲轩死活不愿意见。
我给曲轩妈妈孙雅丽打去电话,她听闻儿子得了抑郁症,急切地追问后,叹气说:“当初,是他自己要跟他爸的。现在,我再婚生了个女儿,照顾不过来,现在的丈夫也不允许我和他联系。我去你们学校看他,他根本不愿意见我,我也没办法……”
我还想再说些什么,电话那头,传来小孩子的哭声,几秒钟后,女人抽泣着挂断了电话。
路过操场,我看到曲轩躲在学校墙角里,人家打球,“哐”的一下砸到他的头,他却丝毫没有反应。
我的心,跟着一阵生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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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音真实故事
针对曲轩的病情,校长专门开会讨论。资历较老的教师们,对不好管教的“麻烦精”,向来避之不及。
“我们学校很多是‘暴力分子’,像抑郁症,就该待在医院里。这要在学校出了事,谁负责?”
其他人纷纷附和:“是啊,这事儿可不能揽上身!”
大家都很现实。
我们也考虑过把曲轩送医院,但他非常抵制。
医生说,如果患者不愿意的话,反而不利于治疗,再说,曲轩中度抑郁,也没有严重到非要住院,正常的社交、同学间的互助合作,配合心理干预,反而更利于他走出困境。
现在的情况是,他家人完全指望不上,曲轩父亲认为儿子就该待在工校,她母亲现在的家庭也不接受他。我心里越发沉重。
校长思虑再三,决定联系社区,让他们出面,再做做曲刚的思想工作,在这之前,由我暂时监管曲轩,让心理老师协助我。
“温老师,对付抑郁症患者,可不像许松那些‘刺头’。你要有思想准备。”
我郑重地点点头。
为了防止发生意外,我让曲轩与我同吃同住。我把卧室让给他,在客厅支了张行军床放。
一开始,他总失眠,晚上睁着两个大眼睛,望着窗户发呆。我只能盯着他把“帕罗西汀”吞下去,在旁边守着,直到他熬不住,先睡了过去。
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,即使在睡梦中,他依然蹙着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