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飞机直奔医院,程家爸已经转危为安在病房睡着。她在清冷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,转身的时候,看到走廊尽头站着一个女人。
一身黑色的风衣,系着精致的丝巾,额头饱满眼睛明亮,鼻头圆润挺拔,唇角有点自然的上扬。
犹如看到另一个自己,程润心里“咚”的一声。
“姐。”钱靓慢慢走近,在商场上披荆斩棘的程润竟然退了一步。
意识到程润的疏离,钱靓站定在原地,缓缓说:“我没别的意思,就是想见你一面。如果你觉得不方便,我改天再来。”
她的声音软软的,说出亲切话语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,又自信又留着余地。这是自小被呵护着长大的特征,不像程润自己,最多的表情是淡然冷漠。这表情是一种伪装,一种铠甲,让她可以心里有底气。
而那底气,让她忘记自己是被父母丢弃交换的孩子。
钱靓仍然在看着她,目光清澈。程润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:“出去走走吧。”
她说。
钱靓是开着车来的,邀请程润到家里去。
“不必了吧?”程润的身子是疏远的,语气也冷,走出医院的路上她越走越靠边,几乎摔进绿化带里去。
钱靓扭头微笑着看她:“是我和老公的家,他出差了。而且,”她顿住,用一种歉意的声音说:“爸妈没跟我住一起。”
长沙的夜景很美,霓虹的灯火在车窗上流光一样淌过,像时间的影子。程润忽然想起她小时候常坐的三轮摩托,想起下雨的时候她和哥哥一起用塑料布盖着自己,结果到学校衣服还是湿了大半。
没有更换的衣服,只好把裤腿卷起来。暖上一整天好不容易干了,回家时如果还下着雨,就再湿一遍。
衣服弄湿多半是要挨骂的。哥哥挨了骂就出门买零食吃,话梅、人造肉串串和糖葫芦,一大把兴冲冲地回来。她是没有零花钱的,就连过年的压岁钱都要如数上交。
有一年她看上一个水晶球,那种晃一下里面会下雪的,央求了父母很久还是被拒绝。从那时候起她就不再奢望他们的宠爱。
曾经程润以为区别待遇是因为自己是女孩,到高中毕业才知道,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是程家的孩子。
还好她一直没断了读书,程家爸妈也供着她读。这一点,她是感激的。
钱靓家是一套简约的三室两厅,收拾得温馨干净。保姆见来了客人,连忙把鞋柜里崭新的拖鞋拿出来。再一抬头看到程润的脸,惊讶地瞪大了眼睛。
“朵朵睡了吗?”钱靓问。
“睡告咯。”保姆说的可能是家乡话。
钱靓就打开次卧的门去看孩子,过了一会儿又出来,站在门口招呼程润。
“不来看看你外甥女?”
“别吓醒孩子。”她拘谨地站着,心里的渴望抬头,被她硬压下去。
“来。”钱靓又招呼。
程润只好走过去,小床上躺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,长长的睫毛胖嘟嘟的小脸,抱着一个小兔子布偶睡得正甜。夜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一个浅浅的影子,程润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。
她感觉自己的心被安抚了一下。
在客厅说话怕吵到孩子,俩人端着茶水去了书房。
书房小小的,一张大桌子上摞着厚厚的一沓文件。出于职业敏感,程润一眼就看出来是各种财务报表和银行贷款化解方案。
“怎么?家里的生意你来管了?”她忍不住开口问。
钱靓笑了笑坐下去,从文件里抽了一张资产分析表给程润看。
“哥闹得太大了,现在拍下的地块被冻结,我得费大力气才能盘活。爸妈老了经不起折腾,我就想先把他诈骗的那些还上,咱自己家的生意,不做也罢。”她说着揉了揉眉心:“这些年爸妈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,要么在给哥填坑要么在去填坑的路上。是惯得太厉害了。”
惯得太厉害,别人家的儿子也这么惯啊。仅仅是因为他是儿子吗?
程润的心凉了一下,不想再听钱家的事。好在钱靓也已经转移了话题:“你还好吧?我十岁就知道你的事了,爸妈不准联系,说是当年说好的,得守信用。”
“我挺好。”程润说着站在书桌旁,自然而然看起那些文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