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九爷 公众号:我是九爷(qingaishitang)
李素琴是她大姑。就在两个小时前,她得知她住院了。原因让人啼笑皆非——李素琴的儿子和女客户撩骚,好巧不巧的,被老婆赵顺红碰了个正着。女客户下不来台,一怒之下取消了订单。儿子不但不反省自己,反而回家和老婆大吵大闹。老实巴交的赵顺红淌眼抹泪委屈得想上吊,李素琴既怪儿媳没眼色,又恨儿子不争气,气得心脏病发住了院。这都啥跟啥呀!陶欣欣接电话时嘴上安慰着,心里直想笑,这个捞什子大姑也算是得报应了。说起这个大姑,陶欣欣就算把记忆翻个底儿朝天,也找不到一丁点的好。当年她爸妈自由恋爱,她妈第一次登门就被李素琴为难个够呛。长姐如母,李素琴就是看不上她妈,横挑鼻子竖挑眼,还是不加遮掩那种,一直给她妈难堪。后来她爸妈磕磕绊绊结了婚,婚后一年有了她,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儿,且她爸她妈打定主意不再要老二,李素琴觉得他们老李家绝后了,对她们母女一直态度恶劣。回想起来,陶欣欣甚至觉得,她和她妈前半生受的苦,多半都是李素琴给的。虽然现在,过去已经过去,李素琴也老了,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负她和她妈,但所有的伤害都是会留疤的。陶欣欣不可能真正原谅她,只不过成大以后变成熟了,做事不再那么锋锐,也会做些表面功夫。就比如今天,听说李素琴住院,她赶紧买了个果篮来探望,尽管她的真实目的是吃瓜。在病房里,陶欣欣和李素琴寒喧几句后,赵顺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,从外面进来了。赵顺红看起来很憔悴,显然是没有睡好。她先和陶欣欣打了招呼,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粥放在床头柜上,满脸讨好地对李素琴说:“妈,你多少吃点吧,不然胃受不了。”李素琴靠着床头,狠狠地剜了她一眼,粗声粗气地说:“我气都气饱了,吃不下!”赵顺红局促地笑笑,慢慢搅拌小米粥,想让它凉得更快些。李素琴见一针下去没扎透,重重叹了口气:“顺红你太不懂事了!你老公大小是个公司领导,有点应酬不是很正常吗?应酬的时候逢场作戏不是在所难免吗?你是她老婆,你得理解他,你得顾全大局。“他和客户聊得正热乎,就算有点不妥的行为,那也是为了工作!你看见就当没看见不行吗?还巴巴的去现什么眼、败什么兴?你让人客户怎么想?那么大的订单就这么被你搅黄了,你老公要是不赚钱,你和两个孩子都得去喝西北风!”陶欣欣冷眼旁观这一幕,终于忍无可忍:“大姑你这话说得不对,陪客户一般都是陪吃饭陪喝酒陪聊天,陪亲亲陪摸摸不常见的哦。”李素琴白了这个她向来不待见的侄女一眼,没好气地怼道:“你没啥事就回去上班吧。”陶欣欣假笑一下,说了几句好好养病之类的废话,拎包走人。对赵顺红,陶欣欣还挺有好感的。李素琴是李素琴,陶欣欣不会把她的不好,算在大嫂赵顺红的身上。前几年陶欣欣她妈做手术,她出差在外不能回家,她爸单位又要加班,是赵顺红一直在医院里陪床。每年初一两家聚餐,一桌子珍馐中间,永远都会有一小碟酸萝卜,显得那么不合时宜,那是赵顺红特意为陶欣欣准备的,她记得陶欣欣爱吃这一口。在陶欣欣眼里,赵顺红善良、温柔、热情、勤快,唯一的不好就是眼神有点瞎,嫁到她大姑家当儿媳妇。儿子乱搞,当妈的反倒骂儿媳,这种家庭不就是典型的火坑吗?赵顺红将她送至楼梯口,哀戚戚地说:“谢谢你啊欣欣,还特意跑过来一趟。”赵顺红苦笑道:“我挺好的,唉,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我早就习惯了。”陶欣欣心头蹿起一把火:“大嫂,你怎么那么惯着他们母子?你硬气一点,不然他们就一直欺负你!”赵顺红无奈地摇摇头:“原先也不这样,老二读小学后,我婆婆和家伟就一直让我再生一个,我嫌累,不愿意,从那以后他们就……唉,说来说去都怪我自己,要是我能生个儿子,我婆婆就不会这么烦我,家伟也能把心思放家里,不在外面乱来。”听了赵顺红这番话,陶欣欣大为震惊:“他们就是没素质而已,跟你生男生女有什么关系?”赵顺红垂着头,像一株蔫吧的狗尾巴草:“那我还能怎么办呢?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吧。”陶欣欣思虑片刻,说道:“大嫂,我一直想说,你出去找份工作吧。你不在经济上依赖他们,就不用看那么多脸色。”赵顺红的眼睛里流露出向往,但很快暗淡下来:“我能做什么呢?我感觉自己什么都不会。”陶欣欣说到做到,发动所有好友为大嫂介绍工作。刚好她有个大学同学家里开副食超市,正缺人手,陶欣欣就把赵顺红介绍过去。底薪2800,按照销售额拿提成。同学看在陶欣欣的面子上,将赵顺红安排到蔬菜区,这里客流量最大,一个月下来怎么也能赚个五六千。赵顺红上岗后,陶欣欣负责的项目正好要收尾,每天特别忙,等她闲下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。那个时间顾客不多,赵顺红闲不住,正在摊位上整理青菜,打眼一看,人好像瘦了些,但精气神儿特别好,她看到陶欣欣,赶紧过来打招呼,陶欣欣问道:“大嫂,这一个月干得怎么样?”赵顺红笑得眼睛弯弯:“前几天发工资了,我发了五千六。别人天天喊累,我觉得还好。老板也好说话,我跟他商量上午早去打扫卫生,换下午请一会儿假接孩子,他也同意。这工作太适合我了!”陶欣欣见赵顺红高兴,她也高兴,是发自心底的高兴。虽然她现在已经是个混社会的成年人,但灵魂深处依然残存着中二的正义感。她希望赵顺红好过,永远不再被李素琴母子拿捏,真真正正地站起来。然而,三个月后,陶欣欣忽然收到赵顺红发来的微信:欣欣,工作我辞掉了,我跟你说一声哈。家里事情太多,我忙不开。陶欣欣大为不解,两个孩子都在读小学,她有什么忙不开的?下班后,陶欣欣直接去找赵顺红。当时她正在打扫卫生,男人没回来,婆婆去跳广场舞了,两个孩子在写作业。她蹲在地上擦踢脚线,又机械又认真,毫无在副食店里收拾菜叶子的活力。陶欣欣很惋惜:“大嫂,你要是嫌那份工作累,我再帮你找个轻松钱少的活儿吧。”赵顺红摆摆手:“家里事情太多,也不差我挣的那几个钱,我还是先顾着家吧。”陶欣欣了然。一个任劳任怨的主妇忽然工作去了,给家里做贡献的时间必然会减少。饭谁做?碗谁刷?衣服谁洗?卫生谁打扫?家伟肯定是不会管的,李素琴多多少少都要受点累,加之赵顺红自己挣钱后精神面貌的改变,势必会让李素琴感觉不舒适。唉。陶欣欣心想,这个大嫂实在太软弱了,她想扶都扶不起来。赵顺红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,被老公嫌弃,被婆婆刁难,逆来顺受,看起来又脆弱又抗造,以辛苦劳作的方式寄生,以隐忍包容的姿态黏腻。明明还有很多路可以走,她却偏偏过出了无路可走的样子。陶欣欣看着她,脑子里飘过八个字:怒其不争,哀其不幸。从那以后,陶欣欣更少去她大姑家,看到那对母子她心烦,看到赵顺红她更烦。赵顺红就是她耳边的一声警报,时时刻刻提醒她:女人啊,千万不要活成那个样子。一晃又是小半年。某个周末,陶欣欣在家里看电视,她妈忽然说要去大姑家看看。陶欣欣诧异:“看谁?我大姑又住院了?我看她跳广场舞跳得挺欢实啊。”陶妈:“家什么暴?现在她是你大姑家的祖宗,谁敢家暴她?你嫂子怀孕了!”陶妈:“人家都说你大嫂这次怀的是男孩。你大姑和家伟可高兴了。”陶欣欣:“那万一又生个女孩,赵顺红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做人了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