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顾住院一个礼拜，我在医院和学校之间往返了一个礼拜，不会做饭，我就找医院附近的小饭馆，出钱请人做有营养的，老顾打趣说他才养了我八年，这么快就能享福了，这姑娘养的值。
2008年9月，我离家读大学，学校在苏州，拿到通知书的时候，老顾抚着胸口说：“挺好挺好，离家还算近，要是填个太远的学校，以后再往那儿找个对象，我和你妈得想死。”
那时的老顾已经有白头发了，也瘦了不少，可他为我忙活的劲头是一点儿都不少。
给我买手机，准备旅行箱，买衣服鞋子……面面俱到，他送我去学校，一路上叮嘱我每天都要和他联系，我说他啰嗦了，他叫我上上心，大巴车载着我们的欢声笑语。
之后的四年里，老顾每学期都来学校看我一趟，给我带上一堆他亲手做的菜，邀请我们宿舍其他三个女生一起吃。
可老顾每次来，都会赶下午三点多的那班车回县城，我让他在学校附近的小宾馆开房间住一晚，他总嫌太贵。
2012年初，读大四的我修完了全部课程，在吴中区找了一家民办幼儿园实习，还租了个小房子，一居室的小公寓，这样他来了后就不着急回去，也不用花钱住外头，我可以带他好好转转看看苏州的美景。
可我没想到，这条往返无数次的旅途，老顾竟然出了意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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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天夜里，我跟汽车站的工作人员一起到了梅村服务区，我去看监控，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，我看见老顾没上车，而是自己步行，然后消失在监控中了。
之后就是大规模搜寻，那附近人烟稀少，倒是有很多树木，我和民警以及汽车站的工作人员一起进了树林。
越找心越凉，那两天，我的眼泪没断过。
第三天，我租住的小区保安给我打电话，说我爸在等我。
两个小时后，我见到老顾，看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个野人一样，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，怎么都止不住。
把老顾领回去，给他放水让他洗澡，等他换上自己旅行包里的衣服后，我已经煮好了面，吃饱了，我才和他聊天。
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，那天出服务区后，脑子突然就糊涂了，记不清自己是要干嘛，于是就漫无目的的走，走过树林，走过车流，再后来，他记起来他是去找我的，还记起了我给他说过的小区地址，就辗转找了过去。
“我想给你打电话的，但是手机丢了。”老顾羞涩一笑，不再肉乎的脸上爬满了尴尬，我心里却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。
我请了几天假，陪老顾去医院做检查，果然不出我所料，阿尔兹海默症，俗称老年痴呆。
“这病不可逆，直观表现就是记忆力退化，有快有慢，要是控制的好，速度会缓一些，但退到三岁小儿时期，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脑子里回想着医生的话，我借口去卫生间，狠狠哭了一场，我不明白老天为什么那么残忍，老顾才52岁，就患上这病，他还没享受过我的福！
哭完后，我决定带着老顾一起生活。
后来的半个多月，我回老家帮老顾办理内退和异地医保事宜，然后又带着老顾回到苏州，将小公寓换成两室一厅。
2012年5月13日，我和老顾上午搬家，下午去家政中心找保姆，周一到周五我得上班，必须有人看着老顾，我不能再经受一次他走丢。
那天晚上，老顾找我说话，他吭吭哈哈了好半天之后，将一个小木盒交到我手里：“其实我知道，我有点糊涂了，我经常记不清东西放在哪，这盒子里有银行卡，是给你攒的嫁妆，还有老家房子的房产证，我已经过户成你名字了。”
我抖着手翻开那本证，看见韩敏两个字，哭得不能自抑，老顾却笑了：“哎呀这还没老呢，都不到退休年龄，就要跟着姑娘享福了。”
我抱着老顾哭得天昏地暗，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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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底，幼儿园放寒假，我带着老顾回了老家县城。
赶在年前，我去派出所改了名字，从韩敏改为顾莞，莞尔一笑，我希望我和老顾的生活里都是快乐。
临时身份证是第二天拿到的，我回家给老顾看，老顾一双眼睛瞪成铜铃。
“哎呀干嘛干嘛，一辈子没见你眼睛那么大，怎么老了还吓唬我呢？”我故作轻松。
“你这丫头主意大得很，这都不告诉我。”
“早告诉你不就没惊喜了，现在我随你姓顾啦，这样才是亲父女，是不是，爸？”
我叫了一声爸，很顺口，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困难，老顾却哭成了花脸猫，抽抽嗒嗒说我存心要看他哭的丑样。
之后的几年，老顾一直随我在苏州生活，工作日保姆陪着他，周末我寸步不离，就连我后来谈恋爱了，约会地点也总是在家里。
男友是我的高中同学，我们在大学毕业后进了同一家公司。
那几年老顾的病情控制的还不错，精气神一直很好，这也算给了我安慰，至少老天给我留了机会，让我好好孝顺老顾。
2016年10月，我和男友双双辞职，回到老家的县城开店，这是我们共同商议后的决定。
2017年1月31号，天晴微风，宜嫁娶，凌晨四点多我起身化妆，准备做个美美的新娘子，老顾那天的精神很好，一点儿都没发病。
我化妆的时候，老顾端着笑照顾亲戚朋友，快七点的时候，化妆完毕，要盘头发了，老顾问化妆师能不能让他试试。
我从来没想过，老顾竟会有那么娴熟的手法，他一边给我盘发，一边跟我讲话：“小时候你总因为头发扎不好跟我生气，爸这回可是用心学了，一定让你今天最漂亮。”
在镜子里看老顾瘦削下去的脸，我眼里噙满了泪，化妆师笑着打趣：“叔叔你可不能再煽情了，这妆花了可不好看呐，我们哭哭就得了，新娘子不能哭。”
众人大笑，我的眼泪却怎么都憋不住。
婚礼上，老顾将我的手交到老公手里，还顺带威胁：“好好对我姑娘，你要敢动她一指头，我可要找麻烦的！”
老公狂点头，我再一次泪凝于睫，有爸撑腰的感觉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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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8月，儿子球球来到我身边，老顾那时的记忆已经退化得很厉害了，可他还是准备了见面礼，一对光面的小金镯子，常来家里找老顾玩的一个叔叔告诉我，那是老顾清醒的时候去早早买好备着的。
“他说姑娘生孩子，他得当成宝贝蛋，怕临时忘了，很多东西想起来了就必须买好。”
这几年，老顾一直跟着我住，近两年，他变得像小孩儿一样了，可只要看到我教育儿子，他就会跑出来和稀泥，一老一小，完全就是我的软肋。
老顾最近一次清醒是上个月15号，我妈的忌日，上完坟回来后，他坐在自己房间里，看着我妈的照片老泪纵横，向我坦白当年的真相：
“那时候你妈提离婚，我同意了，但是我说想再吃一次她做的饭，她是在去买菜的路上出的车祸啊，我……”
老顾哭了很久，最后小心翼翼看我，像极了一个怯生生的孩子：“姑娘，我对不起你。”
我抱抱他：“爸，没事，我不怪你，当年要不是我非逼着我妈离婚，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。”
自从老顾生病后，每年的9月15号，他都要向我忏悔一次，其实我早知道了。
隔了这么多年，我早已学会了原谅和成全，当年的事真要论起来，起因在我，所以我没有立场去怪老顾。
父女多年，老顾用爱为我撑起了一个家，也撑起了我的全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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