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叔说下次再想吃东西了，就来找他。 我知道他没怀好意，可饥饿是诚实的，跟它比起来，一切不合理都显得不重要了。 那一晚，我跟弟弟久违得吃饱了。 其实有人说过要把我们送去孤儿院，可我爸虽然跑了，但毕竟没死，说不定哪天又跑回来了，再说，我也舍不得我跟弟分开，分开了，我连最后的亲人都没有了。 那天，我没有办法，只好再找到那个大叔，他摸我还不够，还想让我进屋去，说进去的话，就给多一张钱，够我买两斤肉吃。 这个诱惑太大了，不要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讲什么羞耻道德或者安全，顾不上的，全力吃饱活下去就是我的目标。 所以犹豫了很短一会过后，我跟着大叔进了屋，但很快我被抓了出来，是她，冲了进去，压着声音骂那个大叔狗东西，也不怕作孽太多遭报应！ 大叔也知道那种事儿说出去不好听，就认怂让骂了，可我惦记着钱，她拉着反威胁他说不给钱就嚷嚷出去，让他被人当成变态。 最后，我们用讹到的钱吃了一顿好的，弟弟已经知道她不是我们的妈了，但还是天真地问她：“明天能不能再做饭给他吃，姐姐做的菜一点都不香。 ” 我原本以为她就是碰见了好心施那么一回手，但没想到她说想留下来，她叫梅，就让我们叫她梅姨。 我没接受，我早早就知道了，亲奶奶会骂我们是累赘，亲妈没露过面不知死活，亲爸更是丢下一屁股烂账跑了，至亲骨肉都这样，何况一个外人？ 她叹了一声，也没把我当个孩子，坐在我身边有些认真，也有些无奈地说：“谁他妈想管啊，老娘养活自己都难，可是，我看着你跟着那狗东西进屋时，我血管子都要爆了！你才几岁啊，让人弄脏了以后还咋过？” 其实我爸刚跑了时她就看着我们，也没别的想法，但她说这辈子也就我在她受欺负的时候替她砸过一个石头，她记着我的好，要是看着我被狗东西害了，她心里也过不去。 她还说她年幼无知时也曾遭遇过这些，她不幸没有人给她搭把手，被毁掉的东西就再也弥补不回来了。我似懂非懂，她大概把我当成另一个自己了，她想拯救我避免变成第二个她。 我本来还要拒绝，可她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吼：“你以为犯倔能让日子变好？ ” 总之，我反对无效，梅姨住进了家里。 只不过，她也不是啥能干的人，添了两张嘴之后，她也过得难。 我弟弟嘴又馋，经常会吵着要吃好的，她也会烦躁地说：“你是猪八戒投胎啊，尽知道吃吃吃！”骂完了又想办法弄钱，她的办法就是从男人身上搜刮，要么就是打牌赢来一点儿，看着我弟吃得满脸油乎乎的，她也会笑一笑。 梅姨生得不错，只是打扮得有些轻浮让人看着印象不好，街坊大娘们就会背后说她的闲话，我听到了就会冲上去跟人骂仗，别看我年纪不大，我会的污言秽语可多了，一点也没落下风。我想得很简单，她现在给我们吃的，我就得护着她。 当我得意洋洋地跟她说我骂赢了那帮人时，她反而骂了一句：“要死了哟，你怎么那么会骂，小娃子嘴这么厉害不好！ ” 她说她曾跟过一个有点钱的男人，男人有个女儿，从来不说脏话，一看就是教养很好的千金大小姐，她很羡慕。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，呛道：“那你咋不给她当妈，让你也长长脸？ ” 她哟了一声：“吃味了啊？害，我这糙谷也打不出细米，就是觉得那样的姑娘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，咱，还是得往好处看吧？ ” 我还是有些别扭，但也知道那是好话，就慢慢减少说脏话了，倒是她受了气会忍不住骂，我说她当大人的也不做个好榜样，她心虚地高声说：“我都啥年纪了！” 我们三就这样囫囵地过了一年，我弟也上学了，这下需要的钱就更多了，梅姨经常揉着肩膀骂自己犯傻捡了麻烦事儿，有时候被我们气到了还会跑出去，但不出一天又会回来，大概是不想让我们觉得又一次被抛弃吧。 她还会去学校给我们开家长会，去之前很紧张地问我们在学校里没表现得很差劲吧，她听说成绩差的家长要被点明批评，她不想丢那个人，为了不让她丢人，不，应该是为了能享受那一刻我们是有家长的，我跟我弟都很努力很听话，最好能让她长长脸。 可能因为有我和梅姨顶在前头，我弟性子跳脱很多，他爱上了打乒乓球，技术还不错，学校里让他去参加市里的一个比赛活动，但拍子得自己买，上百块，这种花销对我们来说，确实挺奢侈的。 谁也不想浇灭一个小小少年的比赛梦，但我们真的拿不出钱了，最后梅姨一咬牙，决定去骗钱。 梅姨本来不让我参与的，我说我还是个孩子，容易让人相信。 我设局骗了一个男人，男人当时给了我钱，可转身却报了警，我哪见过这阵仗啊，吓得腿都软了，我以为我会被抓进去，可没想到警察看我年纪小教育了一番就算了。 我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，原来年纪小警察不抓的啊。 但我不知道这个是有时限的，那年，当我们又急缺钱，我故伎重施，可这次我已经满了十四岁了，不能再像上一次那样轻轻放过。 梅姨知道我会被抓之后，当时就急得在警察面前跪下不停地磕头，说一切都是她的错，是她指使的，我是被她威胁的，应该抓的人是她！ 我看着她披头散发额头磕出血的邋遢样，我奇迹般地不害怕了，或许是那一刻我体会到了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滋味，一阵酸楚从胸腔急急地涌到鼻腔，我也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。 最后警察了解了我们的情况，由于我们认错态度良好，被骗的男人也表示了谅解，最后没有抓我。 这次之后，梅姨彻底怕了，她以前周旋在男人中间搞点小钱，别人骂她骗子她也不当回事，但此后她就像惊弓之鸟一样，一沾上骗字就吓得不行。 她变得老实了，干很粗重的活儿，就为了能得点踏实钱。
好在我也大了些，也能挣点了，日子虽苦但也能过。 梅姨以前浪荡过日子的时候，没哪个男人能对她有真心，她吃得起苦的时候，就有男人真心向她示好了，过一辈子那种。 她却没同意，我急了，这辈子她就没遇到过好男人，三十大几了带着我跟弟弟两个半大的孩子，难不成她就不想有自己的家？ 她白了我一眼：“咋？你们不把我当家人，以后我老了，你们就打算让我去喝西北风，一碗粥都不给？” 我跺脚，我根本不是这意思好么！我说：“你就当找个男人来疼我们呗！” 本来我只是为了说服她才随口这么一说，没想到她真的去问那男人愿不愿意管我们，要是男人不愿意，那她也不能同意。 男人没马上回答，说要考虑一下。梅姨撇着嘴说：“怂包。 ” 但我看得出来她挺失落的，但我也能理解，她是自己犯傻接了两个大包袱，现在扔不掉了，但别人未必想吃这个苦。 可是没想到，男人考虑了一天后跟梅姨说，他愿意的，还说他就是看中了梅姨的心善，以前她一个女人都能养着我们，没道理他一个大老爷们还养不动。 梅姨娇羞地笑了，我就知道，她对那男人也有意思。 虽说梅姨男人说了要养我们，但我并不想再拖累她，我也大了，念书并不算厉害，拿了毕业证就可以了，我早就想好了，去学点美甲化妆啥的技术，将来自己挣一个小店面，够养活我跟弟弟。 长大后，分离是必然的。 梅姨跟那男人也好好过起了日子，我们离得不远不近，她经常会来看我们，我每次都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，她有些失落，但也很安慰，我们都活得还行。 再次听到我爸的消息是我快结婚的时候了，警察说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骸骨，推测是我爸的，我去做了DNA比对，真的是他。 警察调查说我爸的死亡时间差不多就是当年逃跑后的一个月内，可能跑去山洞里躲债，结果一场大雨把洞口堵了，就这样丧生了。 梅姨听到消息后赶紧跑了过来，她一路都拉着我的手。 我说不上来听到消息后是啥感受，这么些年来，我骂过我爸，恨过他，既然负不起责任，为啥要孩子？但我独独没有想过他竟然已经死了。 梅姨说：“你老子可能没想过把你俩丢下，只是想去躲几天，只是老天不由人，躲债把命躲丢了。 ” 我知道她在安慰我，因为一直以来，我都很介意自己被抛弃了。 还真是难为她了，能说出这么一番有道理的安慰话来。 但是，命运也真是神奇，我跟她的交集正是我爸失踪之后才有的，回头想想，也难说如果跟着我爸，我跟弟弟又会长成啥样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