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确实是扫把星。除了开口说话晚,还体弱多病。
我身上时常过敏,冒出很多疙瘩,我妈弄来各种草药给我泡澡。很多个夜晚背着我去看病。
八岁时,我做饭烫伤了腿,我妈担心留下伤疤,以后不能穿裙子。于是带着我四处求医,涂了很多药,黑色的疤终于慢慢淡去。
上了初中后,我住校,而她基本每周都要来一趟学校。
因为我免疫力低,时常发烧。只要班主任一个电话,她就立马放下手里的活,匆忙往学校赶。
那时,我妈是我的天,是我的全世界。
可是不知不觉,我到了青春期,我开始嫌弃她。
嫌她大嗓门,嫌她穿的衣服不够体面,嫌她对我的同学过于热情,嫌她不该去找班主任了解我的情况。
我觉得丢人。
所以我明确地跟我妈谈话,我告诉她,我不喜欢她这样。
我看到她的眼神黯淡下去,但她什么都没说。
这之后,我妈仍然时常来学校。只不过说话声音小了一些,穿的衣服好看了一些,每次给我送完退烧用的点滴和好吃的,就匆忙离去。
而我最大的叛逆,发生在初三那年。
因为受不了学业上的压力,执意要和朋友一起去读技校。
我妈不同意,她跟我讲了很多道理,可我完全听不进去。我回她,你又没上学,根本就不懂这些。
她实在拗不过我,只好同意。
临行前的那个夜晚,我妈跑去家里开的腐竹厂值夜班。
时至今日,我仍然记得那个夜晚。浓浓的豆浆沸腾起来,结成一层薄薄的膜,她娴熟地捏起一角,晾在架子上。
到了凌晨时分,我困得恨不能站着都能睡着,而她依旧认真细致地做着手里的活,不肯开口和我说话。
第二天,一夜未眠的她坚持送我去学校。
除了简单跟我交代了几句,我妈没给我一个笑脸。我沉浸在新学校的新奇里,也懒得去管她的失落和失望。
而事实证明,我错了,并且错得很离谱。我后悔,想吃后悔药,我在电话里哭着跟她说,我要回去重新上初三。
我做好了挨批的准备,却没想到我妈听我说完时,高兴得像个孩子。
她说,我马上来接你。
我妈为我的年少轻狂买单,陪着我重战初三。而我仿佛一夜长大,后来即便面对黑色高三,我也没有轻言放弃。
我姐和我都先后如愿考上大学,而我妈却在我弟考上大学那年离婚了。
是的,可能你也注意到了,我很少提我爸。
他是个酒鬼,一喝醉就发酒疯。发酒疯就打我妈。
这些年,最绝望的时候,我妈曾经离家出走,甚至想过自杀。
当然,我妈也想过离婚,但在那时的小山村,离婚尚且是天大的事。她不想成为笑话,更不想因为这个,影响我们姐弟仨的学习。
所以我妈从来不和我们说这些,她一直报喜不报忧。
我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,我妈没说出口的事,还有很多。
高三那年冬天,下了很厚的雪,而我又在学校发烧了。
我妈在赶往学校的路上摔了一跤,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摔在冰凉坚硬的水泥公路上,挣扎了很久都站不起来。
但是想到正在发烧的我,她忍着痛,抱着点滴踉跄地往学校赶。
很多年后,我妈轻描淡写说起来的时候,我忍不住抱着她哭了。
她却笑着说,傻孩子,妈不是没事嘛,有啥好哭的。
我最叛逆的那段青春期,我妈真的挺难的。
要供三个孩子上学,家里贫困潦倒,而我爸又不争气。我妈只好把自己当男人用,在舅舅的砖窑厂拉煤渣。
夏天四五十度的高温湿透了她的衣衫。那么爱干净的她,整个人灰扑扑的。可她赶着去学校给我送东西时,还被我嫌弃。
那样的时刻,她是寒心的吧,但她仍然对我没有任何怨言。
拉煤渣是苦力活,一不小心就会烧到手臂。所以我们姐弟仨放假回去时,她总是穿长袖,这样就可以将伤口遮盖起来。
为了能多给我们一些生活费,我妈还折腾着去做生意。
由于长时间站着,她的腿肿得像萝卜,一按一个坑。她买来药,自己在家扎针打点滴。腰间盘突出也是那时留下的。
我妈和所有妈妈一样经常说谎。好吃的东西她都不爱吃,爱吃的都是我们不喜欢吃的。
有一年,我妈在四个月里住了两次院,做了两次手术。
可她一直瞒着我们。
很多事情她都瞒着我们。但春天刚吐芽的树枝,夏天嘶鸣的蝉,秋天的落叶,还有冬天寂寥的大地,都见证了她对三个孩子的牵挂,对这个家的付出。
我妈一直有超强的学习能力,看起来无所不能。
她一会戴着白帽子在面条铺里轧着精细的面条,一会爬到电线杆上去修理变压器,一会又在厨房做着可口的饭菜。
我妈没读什么书,不懂教育,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,可她却培养出了三个大学生。
走过青春期的叛逆,我妈在我心里又重新变成了一种信仰。
有她在,日子是鲜活的,明亮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