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辉在医院躺了半个月，鲍菲每天抽空来照应。她请了护工，还从高级餐厅订餐，让人准时准点地送。只要她在，她就坐床前一勺一勺地亲自喂。就像曾经无数次她醉酒之后，他也一勺一勺地喂她。他一口一口吹凉了再递过去，偶尔也贴唇试温。
有两次，他甚至情不自禁伸手，去捋她因汗热而紧贴在额头的头发。那轻微的触感在她额间迅速蔓延，所到之处一阵战栗。
鲍菲回想起那些细节，再将那晚他奋不顾身扑向那伙暴徒、并嘶吼着叫她跑的情形联系起来，心中隐隐作痛。她想，如果没有那一场意外，她那晚应该会依计划行事，把他们的关系给掰扯干净吧！
她红着眼眶问李辉：“你当时怎么想的？你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扑上去，就不怕被那伙人活活打死啊？”
“没办法。要是我一个人，肯定就认怂求饶了。他们那不是冲着你么？我看他们踹你，一着急，就什么也顾不上了。”
这话不假，连李辉自己都觉得意外。他从不认为他是那种能为了谁奋不顾身的人，他对鲍菲的喜欢，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她的身家地位。既然喜欢得不纯粹，又怎么会做到舍己救人？
然而他反复回想，不得不承认，他在跟那伙人搏斗的时候，在叫鲍菲跑的时候，脑子里确实是空的。
更多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。没有多想，没有演的意识，更没有通过这一顿皮肉之苦、来换女老板一片痴心的想法。
平时一直扮演护花使者，那晚却是真真切切做了一回护花使者。
李辉终于忍不住，问鲍菲：“那晚，你说去你家，有事跟我说，是什么事啊？”
鲍菲沉默了许久，最后，温热的掌心覆上了李辉的手，目光灼灼：“我知道你喜欢我，是吧！你要真不嫌我比你大，咱俩过呗？”
可李辉的反应，却超出了鲍菲的意料，她以为他会激动，会狂喜，会语无伦次。可李辉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她，笑了一下。
李辉是在两天前、鲍菲下楼去取片的时候，无意中看到她的微信消息的。她手机在充电，忘了揣上就出去了。
来了消息，李辉扫了一眼，发现这条消息竟然跟自己有关，按捺不住好奇，就看了。
是陈姐，鲍菲生意场上的一个大姐，鲍菲刚起步的时候跟她取过经。
消息一连往上翻了好几个日期，都是关于李辉的。
“姐，你之前身边那个小刘，就是陪你两年的那个，你花多少钱打发了？”
“我那不一样，我那是随叫随到的床伴儿。你这就是个司机，开了就是，给什么钱？不是吗？你司机叫李辉是吧？你不说颜值高，看着养眼，带出去也有面子吗？怎么了，腻啦？”
“那倒没有，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，老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。演技是真好，我要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，肯定就沦陷了。平时假模假式地玩玩，权当解闷儿，可他太不知分寸了，差点得罪王总，搅黄了我一笔大生意。”
“那是留不得。那就直接踢了呗！你纠结什么？”
“有点……于心不忍。就算演，他也演得挺好。心细，无微不至，连我羊皮底的鞋不能沾水都知道。处久了么，多少有点感情，总想着好聚好散，还想让他念我个好。我打算过两天请他吃个饭，再给他十万块钱得了。唉，这以后还是找个抠脚大汉开车吧，小鲜肉搁眼前太晃眼，想啃不敢啃，怕他有所图，贴上来就甩不开。尤其这种戏精附体的，我都不忍心戳穿他。”
翻到最下面，是最新的聊天记录。
“我说菲菲，你这心态转变挺快啊！才为你挨了一顿揍，就感动得不行，想跟人好了？”
“姐，我想了挺久，真挺乱的。这次的事太突然了，我压根儿没想到他能那么护我。你是不知道，他当时命都不要了。就算他是有目的，但我还是感动了。你说像我们这样的能找什么人啊？真要找个条件相当平起平坐的，他是不图你的钱财，但也不会巴巴地伺候你。也许哪天刀架我们脖子上，他跑得比兔子都快……”
真相总是那么猝不及防，还无比残忍，像凌厉的刀锋闪着寒光，往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戳去，鲜血淋漓。李辉真没想到，他长久以来就是以这样一副丑陋的形象陪伴在鲍菲身边。一个卖力地演，一个冷笑着看，时不时还屈尊降贵地配合他一下。果然他还是小看了富婆的眼力和智商。
鲍菲对他的看法算不算中肯，说对了几成，有没有冤枉他，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。
但不可否认的是，他在看到那些信息时，眼睛扫过那一个个粗俗露骨的字眼时，自尊和脸皮碎成了渣，难受得要死，像被人扒光了，赤裸地扔在阳光下暴晒，丑陋至极。
他有点委屈，但又说不清委屈在哪儿。想抗辩，又无从抗辩。
鲍菲还在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，因为笑得太久，脸有些僵了。
他的喉咙发紧，做了一个艰难的吞咽的动作，然后在她充满期待和困惑的目光中，勉强地一笑：“姐，我是挺喜欢你的，但我们不合适。你是个事业型女性，可我太无能了。我打算出院以后去学点东西，不能一辈子给人开车啊！”
这是他面对她，最真诚的一次。说完，轻松无比。这算是给自己捡回了一点点尊严吗？他们之间应该没有谁对不起谁吧！也许成年人的世界本就这么复杂，成年人的感情就是充满了试探、斟酌与算计。人生不易，各谋其利罢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