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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红终究过了近十年舒坦日子。
虽则谢老板用情不专,时常沾花惹草,谢老板的一双女儿也时常与她作对,轻蔑她,辱骂她,但这日子,到底是不缺钱了。
她给娘家买了房子,妈妈再无需去摆摊,寒冬腊月,日晒雨淋。弟弟的工作也有了着落,不用去工地,也不用上流水线了。一家人终于不用为餐桌上的两块肉,互相谦来让去了。他们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。
她还有一个帅气的男孩子。长得像妈妈,眼睛水汪汪的,睫毛很长很翘。
如果不是谢老板生意失败,她的一生大概没什么悬念了。
然则灾祸还是意外降临了。谢老板捅了大篓子,有一批货出了问题,险些闹出人命。东奔西跑下来,依旧免不了巨额赔偿,更要命的是,流水线停工了,现金流也断了,银行马上就要来查封家产了……
魏红,过了十年安逸日子的魏红,又恰当及时地清醒过来——她用儿子作筹码,逼迫谢老板跟她离婚。离婚,家里的现金、首饰、黄金、豪表,通通可以保住。
她魏红带着它们,可以给儿子一个光明的前景。光是那七、八只劳力士,都足够抚养孩子长大成人了。讨债人再怎么讨,讨不到她一个前妻身上。银行再怎么查封,不关她魏红母子的事。她的儿子就依旧可以进好个学校,睡个安稳觉……
她魏红带着它们,可以给儿子一个光明的前景。光是那七、八只劳力士,都足够抚养孩子长大成人了。讨债人再怎么讨,讨不到她一个前妻身上。银行再怎么查封,不关她魏红母子的事。她的儿子就依旧可以进好个学校,睡个安稳觉……
思来想去,这是最好的方法了。
作为一个父亲,这也是谢老板,能为这老来子做出的最后贡献。
就这样,魏红卷走了家里所有的资产,带着孩子跑了。
她又是个自由身了。一个有钱的自由身。
那两年里,我听过很多关于魏红的传说。
有人说她去了北方,开了自己的店子,赚了很多钱。还有人说她的钱被小瘪三骗光了,现在又伴上了有钱人,在外头做第三者……大家传得玄乎其玄,分不清哪句是真,哪句是假。
直到我们在她弟弟的婚宴上,再次见到她。
她没有过得想象中那么坏,也没有过得想象中那么好。到底是三十几岁的女人,眼底眉间的皱纹不太盖得住了,一双明亮的眸子也黯澹了,盯着一样东西看时,总不自觉地发起呆,恍如人间本是大梦一场。
魏红聊起她的经历,离婚没多久,谢老板的桉子就判下来了,赔得倾家荡产,还险些进了号子。幸好她聪明,当机立断保住了最后一点财产,否则孩子都不知怎么办。她的确去了北方,开了自己的店铺,却也没有赚很多钱,少有进益而已。
谢老板来找过她,夫妻一场,这些年,她不断贴补着他……
如此,便是魏红的全部了。一个不怎么好,也不怎么坏的结局。
喜宴尾声,她突然端着酒杯来找我,只因听向阳巷的人们提起,我如今溷得还算不错,出了书,上了电视,还开了自己的公司。
到底是做了很多年生意,如今的魏红说起话来,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硬邦邦。
她从前凭着钢筋铁骨行走江湖,如今终而长袖善舞了。
只听得她客套地道:“以后我们常联系,有什么发财的路子,多多交流才是。”
我其实不太习惯这类应酬。一个码字的,有什么发财的路子,能跟人交流什么呢。她大概也看出了我的手足无措,很快又笑了:“你看,这么多年没见,生疏了呢。”
我不好意思地笑了。她便随口跟我聊了聊闲话。
聊到末了,她突然长叹一口气:“唉,你知道吗,我从前就羡慕你……”
“羡慕我?羡慕我什么……”
“我们同在向阳巷长大,可唯有你,始终是柔软的。你看你,都快三十了,眼睛里还有光……”
我那瞬间竟然喉头哽咽,不知说什么好。
是啊,我都三十了,内心依旧是柔软的,我有一双疼爱我的父母,有真心实意相爱的丈夫,有看上去还挺体面的工作,还有对人世间真诚的感激和热爱……
我都三十岁了,我眼里还有光。单是这一点,我就比魏红幸运太多。
如此,我便无法去批评她、评价她的人生。我虽出身于向阳巷,却不足以去批评、评价向阳巷的任何人。因为我,只是一个卑鄙的幸存者。
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