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舒是个苦命的孩子。
母亲生她时过世了,父亲在造纸厂上班。有天一个工友的小姨子结婚他请假,主任不准假,小舒的父亲便替他顶工。
造纸厂要先把废纸捡净,浸泡,粉碎,制浆,在粉碎时,老舒的手不小心被卷进机器,等工友拉下电闸,老舒被扯出来的右手已经从巴掌上齐齐断掉。
那时的小舒正在念中专,上到第三年。
16岁的她过早看到世态炎凉:由于父亲是顶工,不是他的正式工作时间,厂里说不是工伤,医药费报不了。叫他顶工的那个同事,一眼也没到医院看过,倒是马不停蹄地办调动,据说还为此给厂长塞了8000块钱红包。
小舒不服。她去找主任,找厂长,找那个逃跑的工友……到处吃闭门羹。原本怯懦的年纪,愤怒得脸也不想要了,天天站在厂长楼下骂,少女的尖利混合着妇女的刻薄。
厂长夫人头伸出来说:“毛还没长齐呢,嘴巴这么不干净。”
小舒说:“去你娘的X,一屋子缩头乌龟,生儿子没屁眼的烂货。”
毕竟年纪小,骂人的词汇量有限,全靠豁出去的一股子气势撑。有好心的大妈提醒她,等你中专毕业了是要来接班的,厂长还是你的厂长,得罪他干嘛哟。
“到时是国家给我分配的工作,看他敢咋的我!”
怎么骂也不顶用,父亲还是得到处借钱看病,落下的工,主任都给他记上,一天不少地扣他工资。
小舒哭着说:“真恨我自己不是儿子,没能力打死他们,那我骂也要骂死他们!”
一天小舒又去工厂骂,骂那个势利眼主任,把主任骂得往厕所钻。这时院里驶过来一辆小轿车,下来一个穿西服的中年男人,男人问,咋回事?
司机呱唧呱唧说了。
男人皱了一下眉头。
小舒见他老往这边看,她恨死了这些人,这些衣冠楚楚的人,这些坐着小轿车的人,这些脑满肠肥的人,这些小人得志的人。她骂人骂秃噜了嘴,上前吼一句:“看看看!看你娘的X看!”
无非是哪个客户吧,她想。反正父亲的问题不解决,她就骂到老死。把这厂子骂垮才好。
第二天又去逮着主任骂,主任一见她,还不等她开口就颠颠地跑过来:“小舒啊,江副厂长让你到他办公室找他一趟,说你父亲的事。”
“哪来的江副厂长?”她只知道厂长姓李,还有两个副的一个姓刘一个姓夏。
“就昨天才上任那个。他办公室在五楼靠左边第一间。”
主任的鼻子眼睛都是戏,在市侩的磨练中早已练就无数张面具,今天这张是有恩于她的表情。
小舒心想,江副厂长是不是昨天那人?是准备找她麻烦还是准备帮她?车间主任的表情倒是“有戏”,她却因为长时间受挫有点不敢相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