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璐永远记得那个天。
12月底,小北风呼呼刮着,明明大太阳一抬眼就能看到,却冷得刺骨。
她下楼倒垃圾,李午帮她把羽绒服领子竖起来,说:“把耳朵挡好再出门。”
她笑,心里微暖,但这暖是涩的,不流畅的。像冬日的阳光,灿烂是极灿烂,却没温度。
她说:“那么夸张!”
李午说:“这有啥夸张的?你没听说吗,北方有些地方,大冬天在外头待的时间长了,回到家,一扒拉,耳朵就跟采蘑菇似的,哗就掉了。”
她懒得理他,笑着下楼。
走到一楼,她电话响了。天太冷,她的手和手机都放在羽绒服兜里,拿出来就接了。电话里先是一阵嘈杂的吵闹声,她恍惚听见有人说,死多长时间,都烂了。又有人说,怎么还不通知家属,快点。她心里咯噔一下,拿手机的手汗涔涔的,心想是谁家死了猫狗吗,又想不对啊,死了猫狗怎么还能有家属……电话里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,吼着的:“程璐你能听见吧?我是小区保安,你老公死了。”
程璐眼前一黑,心一直下沉,一直沉,沉到一个不见光的地方,下意识地问:“什么?”
保安吼得更大声:“你男人死二十几天了,快回来。”
程璐的手机从手里掉下来,啪一声摔到水泥地上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天是灰白的,微微透着些蓝,日头还当头挂着,可是小北风却寻着脖子袖口的缝隙杀进来,所到之地,片甲不留。
她抚摸了一下腹部,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四个月的小生命,孩子是情夫的。情夫正是李午。而她的合法男人,刚刚有人打来电话,说已经死亡二十多天。
老赖啊,那个男人叫老赖。
老赖其实并不姓赖,可熟悉之后,人们都自觉不自觉地叫他老赖。
她23岁认识他时,他已经33岁了,父母双亡,跟老婆异地分居,每天东游西逛,胡乱混着,有钱就花点,没钱就饿着。但他总爱笑,从没有不开心的时候。她呢,父母忙着做生意,没人管她,她一个人混社会,找吃食,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。
他们遇见了。
他觉得她真好。有女流氓气质,从不给他压力。
她也觉得他挺好。每天嬉皮笑脸,在她面前做低伏小,讲笑话逗她开心,还特别听话,她让他往东他从不往西。
有一天晚上两人出去玩儿,深夜遇到一群小流氓。
小流氓调戏她,说妹子你长得真美,跟我回家吧。她说回什么家,老子有家。其他小流氓吆喝,还早呢,别急着回家,过来陪我们玩会儿。
老赖扑上去跟小流氓打成一团,打不过,抡起旁边的砖头就扔过去,见血了。
也不知道混战多久,警察叔叔来了。
老赖就这么进去了。被判刑两年。
程璐哭着说:“老赖,我等你出来。”
老赖还笑得出来,说:“这值啊,我进去一趟,出来就赚个便宜媳妇。”
老赖坐了两年牢,她等他两年。这两年,她收心了,开店,做生意,结交同行。自己挣钱再加上父母给的钱,她在市里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。
两年时间,说起来不短,可是沧海桑田,也就是那么弹指一挥间。
老赖出来时,程璐把他接进自己的新房,两人抱头痛哭。程璐抚摸着老赖说,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。老赖抱着程璐全身颤抖,说程璐你就是我的命。